人生不就是一些喜事儿一些愁嘛

低语

二年六班教室正对着走廊的窗外围满了人。里面是寂静,外面是尽量安静的喧闹。六班教室讲台上站着个姑娘,她把她的头埋进一堵并不存在的墙,而她的泪水肆意地滴落在面前的演讲稿上。我站在窗外,看见台下的人咧嘴笑,看见台下的人指指点点,看见台下的人满脸轻蔑,听见台下的人在低语。他们说的我听不太清,但他们越说,台上的姑娘脸就越发的红。那是我第一次见阿远,一个不太光彩的相遇。


我站在秋日的梧桐树下,见阿远从远处跑来,喊着我的名字。她手里拿着两杯奶茶,在校园街边的长凳招呼我坐下。秋风竟有些暖和,拍打在我二人的脸上。阿远的长发张牙舞爪地卷着,我往旁边挪了挪。


“我跟你讲,我无语了,我今天每节课都迟到了,这课表安排的太离谱了。我气死了!还有那群男生,你都不知道他们……”阿远在我一旁滔滔不绝地讲着,她的声音从我脑子里慢慢地抽离出去。


“谢圆圆,”我叫着她大名,她突然安静了,“阿善最近不太好。周六约我俩吃饭。”


阿远边点头边缓缓起身,她把头发全撩到背后,故作轻松的说道:“那行呀,我得先走了,他们还有事儿找我呢。”她指指手机,而我知道她口中的“他们”则是那些她未曾谋面的朋友们。


我与阿远正式认识是在小学的课间操场。我和老师站在靠教学楼的阴凉处,看着烈日烤着草地上的同学们。他们都满脸是汗,却还玩的不亦乐乎。在这画面中,我看见有个女孩缓缓的移动过来。她脸上湿答答的,头发粘的满脸都是。她走近,尝试去越过我和老师。这时,老师抓住了她的肩膀。“圆圆,你怎么了?”老师用担心关怀的口气问着。我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瞥向阿远,我这才看清那脸上的不是汗,而是泪。阿远像是眼里的怒火烧到了外面,把眼眶都熏红了。


我与她的身后有几节台阶。阿远坐在台阶上,把头埋进了双臂。四周噪杂的环境里参杂着一声微弱的抽泣,可我听不见喧嚣,我满脑子都回荡着阿远的声音。


她后来告诉我,她因为性格和身材被同学们孤立。尽管在老师的说辞下同学们都答应与她做朋友,但在这个环境里长大的阿远知道,就算是小孩的一面之词,也是不可信的。阿远后来常常一个人坐在台阶上,冷冷的望着人群。她眼中的怒火烧到了心里,在她的心房刻上了一笔。


上初中后,我跟阿远依旧不是一个班的,可我常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故事。如今听着这些故事的我开始怀疑,我真的认识过阿远吗?现在的她在走廊里放肆的笑着,敢说也敢做。她尝试站在聚光灯下,童年的经历让她渴望成为世界的焦点。尽管灯光下的少女笨拙,尽管她手舞足蹈着,做着浮夸的动作,但她依旧恐惧再次被孤立的感觉。


我站在远处看到阿远身处人堆之中,眼睛弯的像新月一般。渐渐地,她被四周汹涌的人群推挤出来,眼睛里的那轮明月也随之淡了下去。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,她已经站在我面前了。她用四年前同样的眼神看着我,满眼的不解和委屈。


很多人都问过我,为什么要同阿远做朋友。连阿远犯了错坐在校长室里,老师急匆匆地喊我过去的时候,都有人朝我嘶吼着那句话——“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?”


本来围观的人群像水中的鱼一样给落下的石头让了路。这件事本就是阿远的错,是她控制不住自己,跟同班的女生耍脾气,搞的整个班心神不宁。原想着是让我去安抚阿远,结果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,偷听的人群被阿远的一声吼吓的连退三步。“怎么连你也帮着他们?”她用痛恨的眼神看着我,仿佛我跟所有欺负她的人没什么两样。阿远甩下我跑开了,我身后的人群簇拥上来,在我耳边低语。在阿远转身的那一刹那,她眼角闪着泪光,落在她跑过的地方开了花。


那时我想着,也许阿远要的不是所谓的公道,她要的只是一个肯定罢了。


阿远的歌声胜似百灵鸟,一副好嗓音,得了市里的冠军。学校请她在早会的时候赏脸给我们唱一曲。早会那天阿远的歌声堪称余音绕梁三日不绝,但也成了她最为恐惧的噩梦。学校的音响设备不好,阿远唱着唱着就哭了。她说她哭,因为搞砸了演出,还因为自己没有胆识。台下的人都看着台上的百灵鸟哭的满脸通红,而他们的低语逐渐淹没了百灵鸟的歌声。


那天阿远坐在校车上,头靠着窗,眼睛都哭肿了。她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校车后排的角落里,盯着黑屏的手机发愣。校车里的空调吹的阿远打了个喷嚏,她揉了揉鼻子。有时候人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着笑着就哭了,阿远便是。校车的窗户上映出阿远的倒影,她哭着哭着就睡着了。


那年夏天,阿远那些未曾谋面的朋友们也像学校的人群一样离开了她,阿远喜欢的女孩子也骗了她。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已是新学期了,看她依旧保持着去年的天真的表象,只是天真底下多了一份世故。


只愿她知世故而不世故。


“栗子,人不比人容易。”阿远的手指划过大理石桌板,像是在比划着什么。“我也希望有一天,我能在一个地方放声歌唱,那里没有他们的冷眼,也没有他们的低语。”


在人影阑珊的饭馆里,我看不出她是哭还是笑。我也不知道她是沉醉于四周朦胧的灯光,还是这场让人琢磨不透的人生戏。


阿远是个喜欢向远处看的人,不管是面前的风景还是漫长的人生,她坚信心中的那片净土在将来会属于所有人。


在教室的窗户前,我闭起眼睛,听着阿远的声音,听着台下人们的低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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